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,七叶站起来,“我与帝君没什么,将军莫要误会,到时间了,我要去吃晚饭了。”说完转身朝湖边的石桌走去。
明知道书房离清心湖最远,明知道她今天比往日多干了一份重活,却仍旧把饭桌安排在湖的那端,这样不解风情的怜香惜玉,是某男一贯的作风。
“没什么?吃晚饭?”卫朗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,无墨那厮不是说帝君和小妖只是闹别扭解闷吗?眼下小妖果然又回到了神宫,但方才看那小妖一脸的倦容,莫不是怨帝君太过勇猛了?
正想着,突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正事,连忙抬脚追了上去。
“喂小妖,你等等——”
七叶忍着极度的困意和两万年来头一次的饥饿感,听这位大将军努力传递的信息。
原来自四海水君婚宴之后,如今外面为了将七叶给翻出来,六界上下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。普天之下,四海六合,能把七叶藏住的地方只有两个:七叶现在所站的地方和魔界。
就连天帝也关心起了此事,估计不日便要拟旨让卫朗找人了。
“将军,你不会是诓我的吧?”
六界为我痴狂?七叶瘪瘪嘴,她要是真有这等本事,不用两万年,只需两年就飞黄腾达了。
“你不信老子的话?”卫朗瞪着铜铃眼,奇怪道:“帝君竟没跟你说?”
“帝君为何要同我说?”
六界的风吹草动,向来都逃不过帝君的法眼,看着七叶一脸的茫然,卫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“不知道,老子这就找帝君说去!”
“去吧。”七叶朝那驾云而去的魁梧背影挥了挥帕子,叮嘱道:“记得好好跟解释啊,帝君会原谅你的。”
话音刚落,只听远处传来“啪”的一声巨响,是重物砸地的声音。
帝君大人当晚缺席了晚饭,许是与那天庭将军聊八卦去了,相识那么久她竟不知帝君原有这雅兴,连饭都不兴吃了。
于是帝君也就没有机会给她吩咐新任务,一想到隔天她只要把锻造房剩下的那些铁片给打完就可以休息,七叶差点给乐坏了,比平时多吃了两碗饭,回房的路上还一路哼着歌踢着小石子,一蹦一跳的。
此时已是凡间的芒种,这神宫上下和人间大院没啥区别的,当然也处处有瓜果飘香。
这不,七叶抬眼便看到了一棵泛着点点星光的青里果。那莹透嫩翠的小果子,圆圆润润的,映着皎洁的月光还生出微微的光亮,凉风习习吹来,那迎风点头的好像在邀请七叶品尝。
早在它方满树鹅黄碎花的时候,七叶每次路过就都嘴中生水。只因这果早些年桫落曾给她吃过,那时她方修得人形,桫落又恰好天天随着禅尘大人出入九重天,或者拜会各方仙友,于是她才有了这口服。
想起这果酸涩之后甘甜入脾的味道,七叶的手脚就已经搭在那树干上了。法力被封住有什么,也封不住她满口生出的水。于是不过三两下,七叶便已到了树中央,眼睛已经被这满树的星亮晃得有些乱了,但伸手栽一颗小园果还是没有障碍的。
“啪!”
才伸出的手,被哪里飞出的小石子打到,七叶猛地收回来揉了又揉。
“谁!是谁在暗算我?”这果树长在这儿不就是给人吃的吗?怎么说她现在也算是神宫的一分子了,那帝君虽小气,但偌大的神宫不知多少果树,总不至于连这么一颗小小的果子也不让她吃吧?
七叶前后上下左右都瞧了个遍,并不见半个人影,耸耸肩,手又伸了出去。
“啪!”
这次下手更重了,揉了好几遍还是红肿一块。
“这位仙友,你这样可就不厚道了啊。”眼下自己没有法力,只盼对方是友不是敌,“这果帝君和童子他们自然是不屑吃的,若是没人赏脸,岂不辜负了它这一年的雨淋风炙么?仙友莫要阻我做善事。”
“做善事?”头顶传来的声音,清凉如月光,“偷吃本君的神果便是做善事?”
那天庭大将这么快被打发了?望着头上这映着月色妖孽般的上仙,七叶心里暗觉不妙,这个小气男指不定抓着这事怎么折腾她了。
“啊哈哈,”七叶干笑几声,仰头欣赏当空的皓月:“帝君,今儿个的月色可真美啊。”
“哦,是吗?”慵懒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到耳旁,“那比之本君,如何?”
七叶转过头,那张让月光和周围的晶亮都黯淡下去的惊世神颜,衣袍和夜色融为一体,漆亮的凤眼里犹如浩瀚星河,嘴边的一抹戏谑,弯起了好看的弧度,看久了好像魂儿要被吸进去。
七叶的心又开始叫嚣似的跳动起来,自山谷那一瞥,这些天来她便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。即使跌落天河以为就要灰飞烟灭的那一刻,她仍旧不后悔这么执着地靠近他。
是的,自山谷那一眼,她便控制不了自己想要靠近他,即使魂飞魄散,也要靠近他。
打铁,理书,没有法力,她甚至感激有这些事做来麻痹自己。然而三千年前的梦幻与美好,痛苦与绝望,仍只需一眼,那些遥远的记忆便还是会纷至沓来,如洪水般决堤泛滥。
即使她心里很清楚,他并不是他。
但她还是这样执着地跟过来,这样执着地咬牙想留下来。
即使他终究不是他。
惊觉到自己的失神,七叶才慌忙转过头,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后,嘿嘿了几声道:“帝君美冠六界,莫不说这月光,就是那彩云瀚海,四海艳霞,又岂是能和帝君相比拟的。”
“是么?”帝君大人双手枕着头,歪躺在七叶面前,“本君却为何听说,这四海六合的男仙们都拿着你的画像,天上地下地翻找呢?”
月色如水,这声音竟比那月光还柔,凉凉的,听起来是有一种耳目清爽舒畅的感觉。不过,这小气男是什么意思?难道是因为那些仙们拿的不是他的画像?除了他以外的人受欢迎都有错吗?
“额.....”七叶抹了抹额头汗,“帝君天威,他们必然是不敢亵渎的。”
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:帝君你在我面前做这个动作,未免有些不太......合适吧?
重华舒服地翻了身,淡道:“那便让耳非送你回——”
“帝君请随意。”七叶咬牙切齿,身体僵硬,丝毫不敢乱动,他躺得也太近了吧!
“恩,本君自然随意。”重华闭目,不再说话。
最近几月,司书送来的本子里屡屡出现七叶,要么画像,要么通篇的爱慕之意,不用卫朗开口,他便也知道了他的来意,因而他必是要去见天帝一面。
鹤发童颜的天帝忧心忡忡:“帝君,太虚幻境中的天地浩劫已越来越近,如今这花妖引我天界众仙如此浮躁,孤甚是心忧。”
尽管天帝已经把要除掉七叶的意思说得很委婉,但重华仍旧挑了挑眉:“本君尚在,天君何忧?”
天帝一时语塞。
诚然,天界仅存的上古神祇只有两位,一个的战神重华,一个瑶池妄卿。然而真正算得上天地共主,创世之功的,便只有重华一人。那瑶池妄卿只是托了个西王母血脉的茬儿,论辈分,差了重华不知道多少。
重华只是觉得,是七叶的出现,让他这漫长的岁月忽而有了趣味,而且是和日日在天河畔体验凡人生活很不一样的趣味。
这样长的年月里,他不能没有趣味。
六界仰视的威望,无可比拟的神力,即便天帝知道七叶就在重华宫里,亦不能再说什么。
“那便仰仗帝君了。”
几万年一次的会面,便这样以这六界君主恭敬的话语而结束了。
匆匆回到神宫,却见这小妖垂涎欲滴地爬上他的青里果树,想要偷食这个尚不能食的小果儿。
她被天河浊气重伤,必定是要封住法力,以本体真身“赤炼”一番才能恢复,他打出这个结界,是让她能够用人形进行赤炼。
“帝、帝君,你今日——”
“山谷之前,你可曾见过本君?”重华闭目,却非常准确地掐断了七叶的话。
“没、没,七叶此前从未见过帝君。”七叶身体更加僵硬,还颤颤地发着小抖。
重华于是又道:“那你可曾见过那避世的战神?”
“也、也从未见过。”
“你可是灵山禅尘殿里的一只仙妖,三千年前隐于四海之滨红月山?”
“是。”
“为何自山谷便缠着本君不放?果真爱慕上了本君?”
“....是。”
“你苦苦纠缠本君,就是为了见那战神一面?”
“是,哦不——”
“说谎的花妖。”重华坐起来,俯视着只到自己胸口的七叶,半响,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:“明日打铁三千,书房的书齐整有余,但无甚分类,”说着负手站起来,“你去分类好,在金乌归巢前到梨园给本君摘几颗来解解暑渴。”
“等等——”七叶叫住话音刚落身形便已经遁至百米开外的帝君大人.
“嗯?”音调上扬,“那本君便让目冥送你回——”
“我明天一定好好干活!只是.....只是,我知道怎么不去了,你、你帮帮我......”七叶此刻困窘,脸上定比渡劫失败而煮熟的小虾精更加艳丽。幸好这时候来了片乌云月色变朦胧了吧,七叶这样安慰自己。